A website for self learning, collecting and sharing.
周晓枫
2020-04-10 ~ 15
王夫之在《姜斋诗话》里说:“作诗但求好句,已落下乘。”
没人因为写信就成为“书信家”。
因为散文写作的耗材大,拿缓生的树当速燃的柴,烧不了多久,黑暗和寒冷就来了。
写作需要像海螺不断封闭自己曾经的腔室,才能壮大——离开旧舍,才获新生。
布偶猫并非迟钝,它艰难消化着自身的不幸,对灾难抱有持久的接受耐心。
幸福敲门的声音轻微而短促,听起来,像被硬甲虫撞了一下……等人满怀欣喜地迎接,它已碾碎在门框之下,带着它幼稚可笑的小翅膀和一腔难以分辨的糊涂的内脏。那只名叫幸福的小昆虫,那么古老,却是一副童话的清新模样,可惜承受不了一只从上面任意踏过的脚——幸福如此不承重,被破坏后的尸体惨不忍睹。
在私人情感领域,忍受礼貌比忍受粗暴有时更难,粗暴至少说明两者之间特殊的亲近;而礼貌,甚至是以并不婉曲的方式告知:这是仅限于皮毛意义的泛泛之交。
宁静,成了无聊乏味的美化说法,成了不愿分享的可疑自私。
暴政下的人民有时坚信自己过着无比幸福的生活,在习惯性的颤抖和噤言之后,是麻木后近似由衷的歌颂。
“即使是最野心勃勃的大师之作,它最核心的任务,依然是将你带回一个脆弱的、仅属于你自己的瞬间。”(音乐)
她不知道自己和记忆什么时候会被蒸干,但只要细节的瓷片一直响着,她的头脑里就弥漫云蒸霞蔚的水汽。
人的行为是由他们的记忆决定的。
记忆的粗筛,漏下他生命里的宝石和砖砾。
黑暗所具备的最大恐吓力量,在于它消除了所有事物的界线。
我们无法终生浸泡在有营养的童话里,
魔鬼是个天生的盲人,因为他完全不认识自己。
“我说过的话,被坏人在另一个场合重说一遍。 我流过的泪,也曾在一个坏人的眼眶里打转。”
据说魔鬼曾住在天堂,因而拥有芬芳的体息。……状若天使,他觉得自己住得离天堂最近……那是因为他住在天堂的下水道里。
我想起芥川龙之介一句顽皮的隽语:“由于年少,或者由于训练的不充分,我们在获取良心之前被指责为寡廉鲜耻。这是我们的悲剧。而我们的喜剧则在于,在被指责为寡廉鲜耻之后,终于获取了良心——由于训练的不充分,或由于年少。”
阳光下的阴影谈不上黑暗。
一代又一代的伟大理想,都是要把大地拔苗助长地改造为天堂。
明君如此仁慈,因为所有的斩首,都被推出午门之外;而在统治者的床榻帝国,只留茶韵书香,只留忠士和美女彻底臣服的笑容。
坏人有个获得拯救的捷径,只要他临时靠近好人。
所有柔情者无不怀有近视的缺陷,在模糊的道德宽容里,它难以分辨屠夫和牧人的脸。
谎言因音量宏大而酷似真理。
公害帮助我们在集体主义色彩的所谓公正的社会尺度下凝聚和黏合,而不是在私属的不快中,把什么都处理成可以轻易降解的怨气。是公害和恶徒,让善良的人因软弱而团结。
我们很难在出演的同时不向他人出卖自己。
其实,我们的悲喜、恩怨、功过,无不首先建立在他人身上。
我们在或大或小的利益里,其实是在他人点点滴滴的损失里,谋求生存之道。
人心千疮百孔,盛不住一滴忏悔的眼泪。
在这个只许狼咬、不许羊叫的世界,灵魂形同道德,似乎沦落为一种陈旧的习惯。
但愿,每粒冰霜,都是小而幸存的水源。
虽然相忘于江湖,像一盘打得散落的棋……但,他只要在,就够了。
像《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红桃皇后说的:“你必须全力奔跑,才能待在同样的地方。”
情窦初开,青梅竹马——这些成语如果越出字典,吉凶未卜,不一定值得回味和歌颂。就像书本里真理的等号,从来不是现实中笔直的路。
找到什么样的侣伴真的太重要了,配偶可以把我们改造得天翻地覆,甚至导致灵魂的癌变。因为每个人都由复杂的元素构成,能被激发善意,也能被激发恶意。
说着说着,大滴的稀疏的雨就落下来……那是因为,有一个在灰云里缓慢飞行的天使在哭。
我愿死后有知,也许鬼魂只是透明的人类,不动声色地与我们擦肩而过。
这条名为民主街的小路上,保持着理想的名称,以及弥散在空气里的浊灰色。
每一寸向上的光荣,都是由更低一些、更深一些的黑暗换来的。
他没有机会打开更宽的眼界,才放胆发出井底之蛙高亢的鸣音。
一个人很难跟自己的崇拜者翻脸,他可以拒绝一切,却难以拒绝崇拜者——因为拒绝,等于否定自我价值。
即使节俭的旅行,也有像人生一样需要浪费的部分,因为美与感性都隐藏其中。
我们所看到的别人,常常是自己灵魂的映像。
当物质和精神都抵达不了自己的渴望,他们依靠虚构。……他们不再写作,只保留了虚构的技能残渣,保留了未成熟者微酸的抒情习惯,用以杜撰生活。
也许我们人人均如此,念旧,只是因为尚未找到合适的新。
人生的每次选择,都意味着一次闯关或抽奖的机会,可能沦入困厄,也可能迎来救赎。
跟时间赛跑?好大的口气。有输赢才能叫比赛,可对于时间,我们哪儿有参赛的资格?
似乎,只有功成名就之后的归隐,才是气定神闲的归隐,才能跃升为顶级意义的成功。
所谓人生,不过走马观花——骑在脱缰的马上,我们不知踏在时间的哪根秒针上……它正是致命的绊马索。
来到这个世界时,都是完美的孩子;离开这个世界时,谁也无法再像婴儿那样白璧无瑕,都是伤痕累累的幸存者和杀戮者……指纹神秘,完成死神的最后封印。所有物种被困在时间的琥珀里,通过吃与被吃,接近永生。
他曾经的守护天使,猫一样生着肉垫,来去无声,利爪藏在肉垫里……拳头里,可以突然变出剪子。
石头、剪子、布,它们的共同特点,既是工具,又可以当作凶器——用来砸、捅或者捂,都能够制造死亡。这是手的变形记,变出数种形状,就像同样的一个人包含了天使、魔鬼以及匿名者的多重身份。
人类之所以主宰世界,正因为能制造工具、自身同时也能变成工具的手。
暴雨过后,大地清凉。像洗干净的手,摊开无辜的掌心。
只需横梁、墙壁、树木,甚至是瓦砾和草秸,蜘蛛便可织就一扇透风透雨却透不过生死的舷窗。
大水淹没他们的稻田、屋舍、道路,淹没他们生锈的农具、走失的牲畜、沉重的磨盘和年迈的果树,淹没他们往事里的狂喜与羞耻。
那是恬静而美好的时光,她的内心就像映出飞鸟的湖。
星空的珠宝盒已逾出奢华的形容,抵达无限。亿万颗组成的星团,呈螺旋形;远渡千山的候鸟就在螺旋形的气流中,缓慢而完美地,旋飞。
月亮啊月亮,就像一只放旧了的地球仪,她要跟随自己笨拙转动的手指飞到人们看不见的背面。
死去的鸟,没有飞进它的自由。
离开世界的时候比他来到的时候还轻,似乎通过此生,他还回了什么欠下的东西。
没有哪个故乡能与天堂媲美,否则我们就不曾远离;也许故乡与天堂的相似之处在于,只有远离才能发现它的美,就像站在大地上才能仰望云层。
季节的钟摆,把时间从此岸摆渡到彼岸。天空没有疆界,唯一的根系,是它学会飞翔的地方——候鸟既是信诺之鸟,又是不断的背叛者。
天上是飞鸟,它们迁徙自己的生活,使之更靠近自由。
多少年来,她总是被远方蛊惑与召唤,因为若无梦想,整个生活不过是一个庞大的惩戒之所。并且,梦想若无一丝绝望,未免就缺乏神圣——绝望到极端的梦想才几近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