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website for self learning, collecting and sharing.
[德] 赫尔曼·黑塞
2016-11 ~ 2017-01
他反对互相残杀的战争,反对狭隘的民族沙文主义和军国主义,却招来一片诽谤与谩骂;他到处看到庸俗鄙陋之辈、追名逐利之徒,各党各派为私利而倾轧。他深感时代与世界、金钱与权力总是属于平庸而渺小的人,真正的人却一无所有。社会上道德沦丧、文化堕落,什么东西都发出一股腐朽的臭味。
他憎恨小市民,又习惯于小市民的生活;他憎恨秩序,又摆脱不了秩序。
处于两种时代交替时期的人,他们失去了安全感,不再感到清白无辜,他们的命运就是怀疑人生,把人生是否有意义这个问题作为个人的痛苦和劫数加以体验。
人们必须用具有永恒价值的信仰去代替时代的偶像。
满足原始本能的要求,以此麻醉自己。
谁经历过灵魂死亡的日子,内心空虚和绝望的凶险日子——在这些日子里,在被破坏、被股份公司吸干的地球上,人类世界以及所谓的文化在那虚伪、卑鄙、喧闹、变幻交错的光彩中,像一个小丑似的向你狞笑,寸步不离地跟着你,盯着你,在有病的自“我”中把我们弄得无法继续忍受。
因为我最痛恨、最厌恶的首先正是这些:市民的满足,健康、舒适、精心培养的乐观态度,悉心培育的、平庸不堪的芸芸众生的活动。
我贪婪、陶醉地呼吸着大自然的空气,尽管我感到孤独,但是伴随孤独的是享受和诗兴。
千百万人正在为得到这些乐趣而奔走钻营,我也可以得到这种乐趣,但我不能理解它,不能和他们同乐。
固然,这种避世与静坐在南洋杉旁的楼梯上遁世相差无几,我在这里也找不到我的故乡和知己,我找到的只是一席安静之地,可以在一个舞台前观看与我异样的人表演的陌生的节目。
我们会兴高采烈地交谈,听音乐,度过这夜深人静中的几小时超脱尘世的时光。以往,在那已经消逝的年月,我曾多次享受过这种幸福,但是随着岁月的流逝,这种感觉已淡漠了,离我而去了,在此时此地与彼时彼地之间横亘着黯淡的岁月。
从狼的角度看,任何一个人性的行为都是非常滑稽愚蠢和不伦不类的。
有的人把他看作一个文雅聪明的怪人而爱他,一旦发现他身上的狼性,就惊异万分,大失所望。这是不可避免的,因为如同每个造物一样,哈里希望别人把他当作整体爱他,在爱他的人面前——他非常看重他们的爱情——他不能说谎,掩饰隐瞒他狼性的一面。
为了维持他的自由,他不知多少次抛弃和拒绝世人眼里会带来好处和幸福的东西。
他的痛苦和命运又恰恰和他的长处紧紧相连。他的情况和大家一样:他得到了他为本性所使而苦苦追求的东西,但是得之太多反受其害了。
追求权力的人毁于权力,追求金钱的人毁于金钱,低声下气的人毁于卑躬屈膝,追求享乐的人毁于行乐。正是同样的道理,荒原狼毁于我行我素。
每个意志坚强的人都能得到他真正的内心冲动驱使他追求的东西。
幽默始终是市民特有的东西,虽然真正的市民并不能理解它。在虚幻飘渺的幽默气氛中,所有荒原狼的错综复杂、杂乱无章的理想得以实现了:在幽默中不仅能同时肯定圣贤和堕落的人,把社会的两极弯曲使之靠拢,而且还能把市民也包括到被肯定者的行列。
占有财产而又似乎“一无所有”,放弃一切又似乎并未放弃,所有这些深得人心,而且不断予以表述的人生高度智慧的要求,唯有幽默才能实现。
哈里企图通过把自己分裂为狼与人、欲望与精神的办法来更好地理解他的命运。殊不知,这种两分法太简单化了,是对“真实”的歪曲。
如果那些才智超群、感情细腻的人蒙眬地意识到自己是多重性格,如果他们如同每个天才那样摆脱单一性格的幻觉,感觉到自己是由许多个自我组成,那么,只要他们把这种意识和感觉告诉人们,多数派就会把他们关起来,他们就会求助于科学,把他们确诊为患有精神分裂症,不让人类从这些不幸者的口中听到真理的呼喊。
他把身上所有富有智慧的、高尚的、文明的东西归到“人”一边,把一切本能的、野蛮的、杂乱无章的东西归到狼一边。然而,实际生活却比我们的上述想法复杂得多。
他把身上一切粗野的东西称作狼,他觉得这些东西既可恶又危险,使人害怕。
他却看不见在他身上除了狼,在狼的身后,还有许多其他兽性。他看不见并非所有咬人吃人的都是狼,他看不见在他身上还有狐狸、龙、老虎、猴子和极乐鸟。他也看不见这整个世界,这整个天堂乐园——这里住满各种造物,有可爱的也有可怕的,有大的也有小的,有强壮的也有娇小的——全为狼的童话所窒息囚禁,而他身上真正的人同样也为假人、小市民所窒息囚禁。
这种温文尔雅、虚伪说谎的生活我再也忍受不了了。而另一方面,看来我也不再能忍受孤独的生活,我自己的社会也已变得无比可恨,令人作呕,我在我自己的真空地狱里透不过气来,手脚乱伸乱抓地挣扎。
我相信,反对死亡的斗争,决然地、执着地要生活下去,这正是推动所有杰出的人物行动和生活的动力。到头来人都不免一死。
严肃认真是时间的事情;我要向你透露一点:严肃认真是由于过高估计时间的价值而产生的
虔诚需要时间,甚至需要更多的东西:不受时间的约束,你既要真的虔诚,同时又在现实中生活,而且认真地对待现实:时间、金钱、奥德昂酒吧以及一切的一切。这是不可能的。
生活本身:始终是瞬息即变,始终无法预测。
动物常常很可怕,可是它们比人还真诚。
它们不想奉承你,吸引你。它们不做戏。它们显露的是本来面貌,就像草木山石,日月星辰。
因为他忽然在某个小时里感到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整个人生是怎么回事而悲伤时,那么他是真正的悲伤,这时他与动物就有些相似之处——这时他样子悲伤,却比以往更真诚。
思考一个小时,检查一下自己,扪心自问,自己在多大程度上参与了世界上的坏事,承担多少责任,你看,这就没有人愿意做!于是一切都按老皇历进行,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非常热心地准备着下一次战争。
这一类所谓真理只能使整个生活平庸愚蠢。难道我们就该把一切都扔掉,放弃一切精神、一切追求、一切人道的东西,让虚荣心和金钱继续发号施令,喝着啤酒,坐等下一次总动员。
如果你在为某种美好的事物和某种理想斗争,而认为你一定要达到目的,这样倒是要平庸得多。
哈里·哈勒尔很巧妙地伪装成理想主义者、蔑视世界的人,伪装成忧伤的隐士、愤懑的预言家,但他骨子里仍然是个有产者。
将军们和重工业家们说得对:我们这些“精神界的人”一事无成,我们是一群可有可无、脱离现实、不负责任的才华横溢、夸夸其谈的人。
现在我才稍许了解了一点这些奇异的、无辜得奇怪、堕落得奇怪的人的生活。这些姑娘大多出身贫贱,然而她们都很聪明,模样又长得俊,因而不愿意一辈子只靠某一种收入低微而毫无乐趣的职业谋生,她们有时靠做临时工为生,有时就靠她们的俊俏妩媚过日子。
如果她不是你的匆匆过客,你就不会这么高兴的。
对当前这个简单、舒适、很易满足的世界说来,你的要求太高了,你的欲望太多了,这个世界把你吐了出来,因为你与众不同。
谁不要胡乱演奏而要听真正的音乐,不要低级娱乐而要真正的欢乐,不要钱而要灵魂,不要忙碌钻营而要真正的工作,不要逢场作戏而要真正的激情,那么,这个漂亮的世界可不是这种人的家乡。
时间和世界、金钱和权力属于小人庸人,而其他人,其他真正的人则一无所有,属于他们的只有死亡。
荣誉只是为了教育而存在。
我坐在一间亮着蓝色灯光、空气稀薄的圆形房间里,坐在一层已经漏洞百出的现实里。
我沉思地、赞赏地读着这些红红绿绿的标语,标语的言词像火一般灼热,非常雄辩,逻辑严密,我觉得妙极了,坚信这些话都是对的。我时而在这幅标语前站一会儿,时而又在那一幅标语前逗留片刻,当然周围激烈的射击声始终在打搅我。
在这场战争中,每一个因空间窄小而感到窒息的人,每一个觉得生活索然无味的人,用这样激烈的方式表达他们的厌恶,力求全面破坏虚假文明的世界。
我们可以安安静静地留在这里,打坏所有经过这里的汽车;我们也可以自己开上一辆车,让别人向我们开枪。选择哪一种都一样。
人类动脑筋过分,想借助于理智之力把并不是理智所能达到的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这不好。
就这样,聪明的建设者用同一些形象组成一场又一场游戏,这些形象每一个都是我的一部分。这些游戏从远处看很相像,很明显地属于同一个世界,出自同一个来源,然而,每场戏都是完全新的。 这是生活艺术。
一个夏天、一个月或者一天的姑娘! 我明白了,我就是先前看到的那位向爱情之门冲过去的、漂亮赤忱的小青年,我现在尽情享受我的这一小部分,充其量只不过是我的整个人和生活的十分之一或千分之一的这一小部分,让它成长,让它丝毫不受我的所有其他形象的拖累,不受思想家的干扰,不受荒原狼的折磨,不受诗人、幻想家、道德家的奚落。不,我现在只是情人,其他什么也不是,我呼吸的只有爱情的幸福和痛苦。
我饱尝了爱、幸福、欢乐、迷惑和痛苦,在这梦幻的时刻,我生活中所有延误的爱情又都在我的花园里开出灿烂的花朵,有的洁白娇嫩,有的耀眼炽热,有的黯然失色,有的已经凋谢枯萎了,它们一个个象征着炽烈的欢乐,热切的梦幻,火热的忧伤,充满恐惧的死亡和光华四射的新生。
它吐出的是黏痰和嚼碎的橡皮的混合物,留声机的主人和收听广播的人一致把它叫做音乐;像厚厚的尘垢下面隐藏着一幅古老珍贵的图画一样,透过这浓浊的黏痰和嘶叫还真的能隐约听出那圣乐优美和谐的结构,听得出结构庄严,节奏缓慢舒展,弦乐器的声音圆润宽厚。
人由许多灵魂、由无数个‘我’构成。把人的虚假的统一分解为这许多形象,被看作疯话,为此,科学还发明了‘精神分裂症’这个名字。当然,没有主次,没有一定的秩序和安排,这种多样性就无法统制。在这个意义上,科学是对的。
评论
诺瓦利斯也有大意如此的话语:“我们梦想着穿越宇宙:宇宙不就在我们身内吗?我们不了解我们的精神的深度。这条神秘的路通向内心。永恒连同其世界——过去和未来——要么在我们身内,要么不在任何地方。”
伊格尔顿说:“人生没有既定的意义,这就为每个个体提供了自主创造意义的可能。如果我们的人生有意义,这个意义也是我们努力倾注进去的,而不是与生俱来的。”
伊格尔顿说:“人生的意义不是对某个问题的解答,而是关乎以某种方式生活。它不是形而上的,而是伦理性的。它并不脱离生活,相反,它使生命值得度过,它使人生具有一种品质、深度、丰富性和强度。从某种角度看人生的意义便是人生本身。”《荒原狼》的全部主题,就在于伊格尔顿的这段话中。人生的意义,正在于对人生意义的积极追寻中。”